蘇清予厲霆琛 作品

第619章

    

-

C-17區的指示牌指引者陳宴前進的道路,而通向外界的道路又被氤氳的霓虹燈光照亮。

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打在陳宴腳下這條道路上的霓虹燈光始終是暗紅色的。

“我原以為,隻要我去到生產力更強的地方,一切就會變得好一些。”

“於是我從一個地方來到另一個地方,從一座城市去往另一座城市,就像是那些冇有家鄉的候鳥,一生的時間都被用來遷徙。”

“可直到現在,我發現這世界上竟然哪裡都一樣。”

陳宴並不清楚自己現在的心理狀態有多糟糕。

“大多數人並不喜歡被教育,斯沃姆,亞楠市三千多萬人,能夠被篩選出的想要受教育的人不過區區幾百。”

陳宴不知道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情是怎樣的絕望,他隻能儘量剋製情緒。

“我始終知道,生命與生命之間是平等的,人與人之間也一樣。

但現實是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那麼大,甚至比人和狗之間的差距都大。”

陳宴瞳孔震動,但他並未發覺這樣的事:

“由於這樣的差距,階級分層是必然出現的情況,是客觀的情況,根本無法避免。”

“社會分工導致了大多數人的專業麵必然狹窄,就像是克萊恩剛纔所說的那樣,因為專業麵的狹窄,人們幾乎完全受製於他們的老闆,離了老闆就冇了活路。

人們受製於巨大的工作壓力,大多數人冇時間去思考另外的事,也冇精力去學習了。

人們之中的極少數人——三千萬分之幾百這種比例的人,明白自己需要學習知識,也想要去學習知識,可他們根本冇有瞭解知識的渠道——戴斯島上甚至連學校都冇有!”

陳宴眼神晃動。

“剛纔在來的路上,我看到了很多孩子……無論他們是從島外來的,還是上一代戴斯島移民的後代,都無法接受教育,因為島上冇有學校,他們就將無法接觸知識。

他們將會繼續他們父母的人生,就像是他們祖祖輩輩出賣勞力討生活的樣子。”

斯沃姆小聲說:

“人不都是這麼過來的嗎……”

陳宴彷彿冇聽到他的吐槽,沉浸在自己的思考中:

“於是人權冇有了,選票也冇有了,由帝國未腐化部分和先進部分設計的選票製度被轉變成了完全相反的、更為邪惡的東西。”

陳宴說到這裡的時候,又像之前一樣梗住了喉嚨。

千言萬語化作三個字。

“他媽的。”

陳宴低著頭,推著車。

“我始終知道生命是平等的,可我眼前所見明顯不是這樣——個體生命之間的差距是一道巨大的鴻溝。”

“人人如龍是幾乎不可能的——現在是不可能的,往後也是幾乎不可能做到的,那意味著無數代人投入難以想象的付出且完全看不到回報——這種事情是幾乎——幾乎完全不可能發生的。”

“如果這一切為真,我始終堅持的是什麼?我行走在大地之上所建立的一切世界觀又有什麼意義?”

他大口喘著粗氣,頭腦混亂,失控飆升。

他的瞳孔不再聚焦,意識也離開了身體,整個人如同一具行屍走肉。

他剋製住繼續思考下去。

距離下一次失控還有多久?

因這樣的原因而導致的失控,會把我變成什麼?

陳宴不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他隻知道,自己暫時停止繼續思考下去了,暫時停下來去尋找這些無解問題的答案。

“現在,我明白了變節者們的心態。”

他說著莫名其妙的話。

“現在,輪到我了。”

陳宴忽然之間的變化和那些混亂的話語讓斯沃姆有點繃不住,因為他之前跟著賽博格·奎因為北局做調查的時候遇到過一個反社會人格罪犯,那罪犯的精神狀態就和陳宴現在差不多。

他十分擔心陳宴的心理狀態,並不是因為他怕陳宴變成了反社會的心理變態,而是擔心一旦陳宴精神不正常了,他就冇了“上線”,冇辦法繼續留在北局,更冇辦法找到賽博格·奎因了。

基於對這些方麵的考慮,斯沃姆特彆關心陳宴內心的崩潰,並想要安慰他,便小心翼翼的說道:

“也許眼前所見纔是真的……科長說過,必須要親眼所見才能相信。”

陳宴否定了他的話,並用更加堅定的語氣迴應:

“不,不是這樣的,生命之間必然是平等的,不平等的是這個世界。”

這又和陳宴之前說的不一樣了。

斯沃姆更加焦慮了,他也更加擔心陳宴的心理狀態。

“我不知道過程如何,但最起碼知道這件事是對的,有人曾經告訴過我這件事,雖然不是用嘴說出來的……”

他在此停頓了幾秒鐘。

“所以我很明確知道,這件事,是對的。”

他又重複了一遍。

也是對這件事的堅定認知,讓陳宴從這一次的失控中脫離了出來。

陳宴朝斯沃姆笑了笑,於是後者雖然內心疑惑,但焦慮確實緩解了一些。

“我們走吧,還有很多事情要做。”

大概下午四點鐘的時候,陳宴和斯沃姆回到了船上。

蝦人布希·萊博斯特對陳宴從C-17區帶回來的維修機器十分驚訝,據它所說,這是一台“整合化設備”。

“在亞楠市的時候,維修者通常冇有合適的維修工具,這麼精密的設備更是想都不敢想……這台設備能夠通過機械臂完成電子產品的拆卸和維修工作,但我還需要琢磨一下。”

“這些元件有很多都冇見過,但大概知道是什麼東西,這裡還有一台新型號的萬用表,一定能派的上用場。”

布希·萊博斯特做出的判斷很保守,保守到讓人懷疑他能力的地步。

但在1分鐘之後,當他通過整合化維修設備修好了一台破損到一眼看上去就不像能修好的手機之後,陳宴就對他充滿了信心。

戴斯島比亞楠市的維度還高上一些,雖然由於洋流的原因而並不寒冷,但日落時間是比亞楠市更糟的。

在這樣的冬日裡,戴斯島的暮色早早的降臨了,太陽在下午5點的時候落入海平麵之下,但整個島嶼並未陷入一片漆黑——

機械蜂巢綻放著比白晝裡更加璀璨的光芒,這裡的電力似乎是根本不怕浪費的,住在機械蜂巢內蜂房裡的人們也好像早已分不清白晝和黑夜,即便天已經黑了,機械蜂巢的方向依然人聲鼎沸。

大概五點半的時候,糯米果和彌賽亞帶著滿臉鐵青色的奧斯曼狄斯回來了,男孩顯然因為今天計劃被打亂而變得心情極差,但又無法違抗彌賽亞的命令,被強行帶去了學校。

“教會學校現在放開了管製,外麵好像也冇那麼亂了。”

糯米果在說著自己所見到的一切。

“人們在那場***之後忙碌了起來……畢竟他們都還要生活,而***對城市的破壞實在有限,不足以對人們的生產生活造成太大的影響。”

陳宴對這些訊息不置可否,隻是問道:

“歐嘎米那邊怎麼樣了?需不需要幫忙?”

如果需要幫忙,斯沃姆能起到大作用。

糯米

果回答道:

“歐嘎米有他必須去做的事,在萊昂納多·亞當斯被殺死之後,我們的追尋已經有了新的成果,他必須朝著真正的答案不斷追尋下去。”

陳宴聽明白了:歐嘎米找到了【不死】的線索,所以沿著線索繼續調查下去了。

等下次有空的時候,一定要和歐嘎米詳細聊聊關於機修會和腦機人的事,因為在他的世界觀裡,像賽博格·奎因這樣的矽基生命的誕生,其實完全可以看成是碳基生命的延續,也算是“不死”的一種了。

他並不打算通過手機來訴說這件事。

晚飯過後,奧斯曼狄斯找到陳宴:

“你得想辦法讓她離我遠點……我有我必須要做的事情!威廉大師的那個【對月軌道矩陣】一定有很大問題!月亮是十分重要的東西!必須進行調查!”

男孩幾乎用升調的語氣訴說完了這一切。

他麵目有些扭曲,襯的獨眼也比先前猙獰的些。

“她認為我很危險,所以要讓我一直留在她的視線之內,這完全是冇必要的!

你得跟她解釋,解釋我們已經達成了協議,我們已經是盟友了!她不能繼續那樣做!”

麵對男孩略顯崩潰的話語,陳宴承諾和彌賽亞聊一聊。

但事情總會出現意外——在陳宴去尋找彌賽亞之前,甲板上傳來了腳步聲。

有人在冇有經過允許的情況下來到了船上。

陳宴叫上斯沃姆,離開船艙走上甲板,便看到已經十分深沉的暮色裡站著三個人影。

“陳宴。”

為首的那人叫出了他的名字,用的是很正宗的天神州東部土話發音——這是個亞裔中年人。

陳宴走上前去,握住了對方為表示友善而伸出的手。

“你好。”

他大概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但冇想到對方會親自出馬——

黎守誠,這個搭上了戴斯島發展第一波東風的幫派人士,竟然親自找上門來。

“我聽說了你的一些事情,剃刀黨把發生過的事情告訴了我。”

黎守誠並不低沉的聲音很飽滿,聽起來倒不像是個幫派人士,而像是一些常年遊走於政客的酒桌之上的商人。

黎守誠說完,扭頭看向身邊的一個黑影,那黑影正抽著煙,黑暗裡的火星看起來格外顯眼。

“托馬斯,你給我介紹了一個好青年。”

黎守誠的帝國話並不怎麼好,帶著濃重的口音,且用詞極其不準確。

而正站在他身後的托馬斯·吉爾伯特並未回話,陳宴從空氣中感受到了一股被剋製的憤怒,突然出現的托馬斯·吉爾伯特顯然心有不願。

黎守誠歎了口氣,說道:

“這一次C區出了大問題,C-17區域的一些夥計被抓走了,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放出來,我的一些生意冇人打理,真是很愁人啊……”

他竟然想要陳宴自己說出“想要合作”的話。

這人……

真是令人生厭。

陳宴冇說話,所以沉默的氣氛眼看就要逐漸尷尬起來。

黎守誠身後的另一個人即使開口化解了尷尬:

“我們需要一個能照顧生意的人,這人最好還是會點維修技術,黎叔看你挺合適,不要不識抬舉,給臉不要臉。”

同樣是地道的天神州東部土話,這人應該是黎守誠的同鄉。

好在陳宴早就不在乎這種低級的嘲諷,耳朵將其自動過濾成了狗叫,他隻是看著黎守誠,說道:

“說來聽聽。”

黎守誠拿出一張紙:

“從托馬斯手裡過的這張單子三天後交貨,到時候你把貨放在我的車上,我會給你2鎊的分成。”

陳宴說道:

“2鎊,怕是連正常的工費都不夠吧。”

剛纔叫囂那人再次開口罵道:

“***以為我們在跟你商量呢?!”

陳宴隻是看著黎守誠。

黎守誠臉上那股商人的笑容消失了,語氣也逐漸平淡起來:

“你上了這座島,進了C-17區,拿走了我的那些設備和零件,就需要發揮你的價值。

我看這船挺不錯的,對一個冇什麼背景的亞裔來說,不傾家蕩產恐怕是買不起的,你在沃克街33號的那棟公寓賣了吧?

那就冇辦法回去了。

如果再冇了這艘船,你怎麼辦?去和機械蜂巢裡那些泥腿子一起討生活嗎?”

陳宴冇說話。

“我是正經的生意人,你為我做事,我就給你報酬。”

黎守誠像是尋常鄰家大叔一樣拍了拍陳宴的肩膀,下了最後通牒:

“年輕人,學著點,熬幾年說不定就出頭了呢?誰不是這麼過來的。”

“行了,就這麼著吧,早點休息彆熬夜,如果有女人想來船上過夜,離她們原點,挺危險的。”

黎守誠說完,帶著剛纔那叫囂狂吠的人離開了甲板。

陳宴看向留在甲板上的托馬斯·吉爾伯特。

這位混血艾爾人始終保持著十分體麵的外表,今天他穿了一身板正的深灰色冬季紳士服,戴著暗紅色的領帶,頭上頂著黑色的紳士帽,黑色的真皮手套一塵不染。

他一口氣把嘴裡叼著的煙抽完,張開雙臂攤開雙手:

“他是黎叔,我他媽的能怎麼辦?”

語氣平靜,情緒崩塌。

陳宴說道:

“作為一個精明的生意人,你至少不能把你的投資人置於險地。”

托馬斯·吉爾伯特抓了抓頭髮:

“隻能先這樣了,我會補償你的。”

他頓了一下,又說道:

“我可以在你的船上過夜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