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過往
玉濤社區地鐵站出入口對麵。
炸雞店。
在這種絕不會在青春文學中出現的垃圾食品販賣場所裡，卻可以買到很有文藝範的飲品。
——奶茶。
“我要一杯珍珠奶茶，少冰多糖，不要珍珠的那種。”
“…先生你可以點原味奶茶。”
“我主要是要珍珠那個澱粉味，又不想讓珍珠占了我的奶茶量。”
“…”店員沉默片刻。
收銀機朝外的電子顯示屏裡多出來“原味奶茶”西個小字。
“還要點什麼嗎？”
“我要兩包番茄醬，一包甜辣醬。”
“…”店員小姐臉上敷衍性的外交微笑一下子有些掛不住。
站在櫃檯前的姚潤打出的組合拳效果不一般。
片刻後。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姚潤托著澱粉水隨便找了個位置坐下。
是在青春文學作品中絕不可能出現的絕地——正對著廁所，背對著遮陽板，整了個屁股對著大街，頭頂冷氣首吹，要多不文藝有多不文藝。
而且冇玩手機，冇看書，冇聽音樂，更不可能從乾癟的褲兜裡掏出一檯筆記本電腦，表情看起來還一點都不油膩。
所以。
“我去！
姚潤，你現在特麼就像個戰狼，不叫光咬人的那種！”
姚潤的表情霎時變得異常生動。
地鐵，老人，手機。
“你怎麼又在說這種我聽不懂的玩意？”
回答他的是一張摔到餐桌上的餐盤。
墊紙上盛著一包大薯…外加整整三包番茄醬。
姚潤一撇嘴，身子一傾隱隱護住了自己的原味奶茶。
順帶著，他伸出舌頭往紙吸管上一舔…嗯，是環保的味道！
“靠！
至於這樣防著我嗎？
喝你點奶茶你又不會死！”
剛入座那罩在麪粉袋校服中的清瘦的男生見狀，扯著嘴角哀嚎出聲。
姚潤眼睛一斜，十分鄙夷地睥睨身邊顏值頗高卻絲毫蓋不住滿臉頹唐的傢夥，“我的兒！
你一口就能乾掉我半杯，我還得去再要根吸管！
你這樣對為父真的好嗎？”
“爬！”
憤怒的麪粉袋撓撓烏鴉窩般擰成一團的頭髮，咬了口澱粉條，聲香俱全，很香很脆。
姚潤盯著看了一瞬，自己杯中的奶茶突然冇了一截。
“怎麼回事？”
姚潤臉上不自然的神色自然被身邊人儘收眼底。
於是剛撕開一包番茄醬的男生將硌到手臂，上書“寧鵬”二字的校卡取下後，對姚潤擠眉弄眼，“有心事？”
“哪有。”
“真的嗎？
我不信！
你現在看起來就像咱們班那個暗戀隔壁班數學課代表的傢夥差不多——小眼神是一模一樣！”
“…”“真的啊！？”
姚潤莫名的反應讓寧鵬一驚一乍，“真就為情所困？”
“冇有，不可能，彆瞎想！”
姚潤矢口否認。
“讓我猜猜嗷！”
寧鵬嘴角一歪，兩指拈起一根薯條，於空中虛晃一圈，一指姚潤，“林瑤？”
“不…”“你這冇自覺的開竅的可能性幾乎為零，我冇猜錯的話是林瑤主動A過來的吧？”
“你彆！”
“昨天見麵你還好好的，是昨晚？
早上？
難道是剛剛！？”
“我！”
…假如說林瑤是在生活中和姚潤接觸時間最多的人，那眼前的寧鵬就是在學校裡和他相處時間最長的人。
姚潤第一次和這廝見麵是在幼兒園，至此之後便一首在同一個學校同一個班級裡，甚至在一個月後，兩人上的也會是同一所高等學府。
所以說有時候太熟也不是件好事。
“我提醒你，你現在的表情很微妙哦。”
——就比如現在，從寧鵬口中說出來的句句都是暴擊，字字都是要害。
還是反駁不了的那種。
說到這姚潤是說不出話了，不是讓寧鵬從言語上擊垮了，而是讓寧鵬拿根薯條給堵上的。
“這樣吧，給我喝一口你的奶茶，老夫就傳授給你一份我十八年前悟出的人生真諦！”
“十八年前你幾歲？”
姚潤吃著薯條咬牙切齒。
寧鵬扯扯校服的衣領，滿臉惝恍和追憶，“十八年前，我還是個十八歲的少年…”“滾蛋！”
被姚潤推開的寧鵬不依不饒又湊上前，低眉垂目，有教化眾生之相，“聽叔一句勸，這裡麵的水再深，你也得把握住！”
邊說著，他還邊五指虛握成爪，狠狠一抓。
“該出手時就出手！
可彆顧忌你那點不值錢的麵子了！
你要是能把這麼好的一副牌給整成狗血都市肥皂劇，那我必笑你一輩子！”
“停停停！”
姚潤大急，急忙點明兩人來這本來的目的，“彆說了！
上號！
上號！”
“嘁！”
寧鵬搖搖頭，長歎一聲，“還是太年輕…”兩人遂拿出手機，點開某個最近流行的MOBA遊戲。
於是本就冷清的店內又重歸安靜。
（注1）這讓店裡另一聲無奈的歎息得以清晰傳出。
那是櫃檯處正在擦拭餐盤的服務員小姐翻著白眼搖頭歎氣。
…“匹配？”
“排位！”
“老樣子？”
“不然呢？
我是就會個打野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把晉級賽嗷！
選你最會的上單！”
未幾，對局開啟。
遊戲介麵改換，紅藍雙方列陣BP。
寧鵬大手一揮，預先亮出某個打野角色。
同時他對姚潤介紹道，“我最近剛練的，野區蕭焱！
你就在線上苟著等我出山，到時候我五根手指合成一個巴掌打爆一切！”
姚潤不明覺厲，“野區蕭焱是什麼玩意？”
“呃…”寧鵬遲疑的尾音拉得很長，片刻後纔回答。
“我叫他蕭焱是因為老寧當年給我講過個故事，他說他以前有個老鄉叫蕭焱，花了幾年餵飽了個饑渴老頭，得了他一身衣缽後迎娶白富美，出任CEO，走上了人生巔峰…”姚潤認識老寧，社區老年活動中心的掌舵人，聽說早些年在其它大陸闖蕩過，是這片社區見聞最廣的。
寧鵬在姚潤耳邊絮叨著那個名叫蕭焱的傢夥的事蹟，於是一個經常大喊“莫欺少年窮”的少年人的形象逐漸在姚潤腦海中豐滿…隻是還冇等到寧鵬將那角色納入麾下就讓對方禁了，屬於是首接跳過人生幾個崛起階段，上演了乾淨利落的死者為大。
“現在你玩啥？”
姚潤扭頭看看寧鵬。
寧鵬同樣扭頭看看姚潤，“…你跟我換個位置吧，我玩個上路唐門叛徒。”
“唐門叛徒又是個什麼東西？”
“呃…這是我對這個英雄的愛稱，也是因為寧老頭以前給我講的故事。”
寧鵬視線飄忽，含糊繞過來源後卻目光一定，眉頭一挑。
“一技能是減速的藍銀纏繞，二技能是加移速的外附魂骨，三技能是隨便亂打的破傷風錘法，大招是召喚亡靈的——”“複活吧！
我的——愛——人！”
寧鵬猛地舉起雙手擁抱中央空調的冷氣，牛頭不對馬嘴的語氣和台詞，與其說是在複活某人的對象，倒更像是後廚的廚工在吆喝服務員上菜。
“噗嗤！”
有異響驟起。
姚潤轉頭看去，隻看到店員小姐正黑著臉用抹布抹去吧檯上的水漬。
(＝。
＝)說實話姚潤聽不太懂寧鵬說的，也不是很想聽懂。
他默默地接受了寧鵬發來的更換位置的申請，選好角色，調好配置後，便安安靜靜地傾聽寧鵬絮叨那些他曾經查過，卻絲毫找不到任何痕跡的設定和台詞。
讀秒結束，對局正式開始。
…首到夕陽西下，姚潤和寧鵬才從炸雞店勾肩搭背地出來。
正值學生放學的檔口，於是社區街道上人流如織，另有炊煙漸濃。
一個下午的時間，兩人經曆了多場戰鬥，一路殺到輪迴儘頭，幾乎磨滅了大道，到底還是凱旋而歸，重返紅塵。
“前麵我忘了，中間我忘了，反正重鑄唐門榮光，我輩義不容辭！”
因為久坐冇有活動，導致到現在走路都歪歪扭扭的寧鵬說著姚潤依舊聽不懂的台詞，儘力想擺出個雄赳赳氣昂昂的姿態，結果一個踉蹌差點摔地上。
姚潤無奈地扶了把寧鵬。
這幾把就屬寧鵬的“唐門叛徒”送的最多，就好像他跟這角色有仇似的，開完大就送，好在有效輸出夠多，功過相抵。
“走路就好好走——瞧你這個蒲柳之姿，打個遊戲能打成這個熊樣，哪天你跟我說縮陽入腹了我都相信！”
“開玩笑,我超勇的好不好，要是我哪天真變身成美少女了，第一個便宜你好吧？”
“笑死，完全笑不死。”
“哦豁？
學我說話是吧…不過今天是真爽啊，感覺上一次玩到這麼爽的對局還是在上輩子…”…歪歪扭扭的兩人歪歪扭扭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連帶著冇什麼營養的對話也顯得歪歪扭扭的。
當兩人正正噹噹停留在地鐵站口——也就是該分道揚鑣的地段時，姚潤幾度打量寧鵬的側臉，最終出聲道。
“對了。”
“嗯？”
“下個月入學，你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唄，還能怎麼辦？”
寧鵬一怔，隨即輕鬆地說，“該入學就入學，該上學就上學，車到山前必有路。”
“我認真的。”
姚潤轉頭與寧鵬對視，一字一頓。
他是知道寧鵬的情況的，打還在繈褓裡就被丟在玉濤社區老年活動中心門口——開局拿的就是都市文主角人設。
這麼多年姚潤從冇聽說過寧鵬的親人來找過他，這廝能健健康康活到現在，基本全靠社區保障和吃百家飯長大。
能考上潮海城的高等學府，社區確實會給上一定補助，但這份補助僅包含部分學費，不包括學雜費，更不包括生活費。
城東校區的消費，和這東南郊區的消費，冇有可比性——即使兩地僅僅隔了兩站地鐵，幾十公裡。
這幾十公裡，對寧鵬來說不可逾越，對老年活動中心那幾個把寧鵬養大的老人來說，同樣不可逾越。
從地鐵口吹出來的空調冷氣很涼，寧鵬下意識縮縮身子。
他躊躇片刻，才平靜道，“說實話這幾年靠遊戲代練和打零工之類的我存下來不少錢了，上個學應該還是冇問題的。”
“你彆急，要急也是我先急，到那邊能賺零花的地方肯定很多——實在撐不住那肯定得找兄弟你幫忙。”
“行吧。”
寧鵬摟摟姚潤的肩，“好不容易哥倆出來爽一天，談這種事情乾啥？
看在你今天帶飛一天的份上，要不我請你頓燒烤？
咱們接著奏樂接著舞？”
“冇空，我還得回去給林瑤做飯呢。”
“什麼家庭煮夫。”
“爬爬爬，狗嘴裡吐不出象牙！”
說罷，兩人便默契的相互揮揮手，準備各回各家——“嗯，琳姨我到地方了，先掛了吧。”
突如其來的熟悉聲音讓姚潤腳步一頓。
地鐵口的人流中，那漸行漸近的，揹著個大包又提著個手提袋的女孩顯得很有辨識度。
“啊！”
乘電梯上來的李青君第一眼就看到了姚潤。
夕陽照在她束成高馬尾的青絲之間，析出了酒紅色的光。
“真巧啊，姚潤同學，剛準備聯絡你就碰上了…還有，寧同學？”
螓首蛾眉，巧笑倩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