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有師如父 何其幸運,遇到沈佳儒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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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沈佳儒為華婕展望了下未來半年到一年會發生的令人興奮和快樂的成長,
沉默幾分鍾後,終於再次開口。
‘但是’或許會遲來,但是絕不會不到。
華婕瞬間坐直身體,
表情無比嚴肅,小拳頭也攥了起來。
“人在走上坡路的時候,更應該警惕,很多問題隻有在順風局時才能解決。
“真等到上坡路走完了,
問題徹底暴露出來了,
再想去解決,可能已經來不及了。
“就算能解決,逆風局中解決問題,也未免太過痛苦。
“退潮後,裸泳的人再想找衣裳,
為時已晚。”
沈佳儒盯著華婕的眼睛。
“……”少女雙眸定定望著他,
眼神逐漸沉靜。
“所以越是感到輕鬆、無憂無慮時,越應清醒。
“一切順利,
事業和人生都在上升時,
要冷靜覆盤。
“看清自己,
看清局勢後,要立即開始規劃未來。
“你現在得到的成果來自於過去,而你的未來,則取決於現在。
“華婕,每個畫畫的人,
基礎素描、速寫、色彩學到一個天花板時,
都會麵臨人生重大挫折。
“真到那時候再去思考下一步怎麽走……在瓶頸期思考如何選擇……那種多一天想不通,就多浪費一天的舉足不前的痛苦……以及,也許永遠想不通,
要渾渾噩噩走下去的恐懼……
“冇有人願意承受。
“你聽懂我的意思嗎?”
“……”華婕垂眸盯著自己的手,認真思考沈佳儒的話。
後背一陣陣發涼。
上一世大學畢業前夕,一直到過勞死重生的那一刻,她不都處在想不通的痛苦之中嗎?
想學水彩的她,為了考試學了水粉。
上大學後原本學油畫的她,聽說油畫已經成了冷門,求職還是要學設計比較好,於是轉了平麵設計,還自學過3d建模。
畢業後,為了賺錢活下去,渾渾噩噩的畫畫,她什麽都做過,美術網課老師,插畫設計,包裝設計,書籍封麵設計,甚至還想過自己畫連載漫畫……
一直在搖擺,一直找不到自己的路。
如果她在大一大二時就搞清楚自己未來想做什麽,好好研究下幾種選擇到底要做什麽,選擇後大概會是怎樣的人生,認真規劃下,然後堅定選擇一條路,一直深鑽,會不會就不那麽迷茫,也不至於痛苦到逐漸消磨掉對繪畫的愛呢?
兩次人生,第一次有人給她講這些話。
聽起來難懂,充滿了人生哲學。
可越細想,越覺心驚。
這些日子因不斷進步帶來的興奮,忽然就平息了。
原來,她正處在決定未來的重要階段。
她壓根兒冇想過這麽遠,總覺得隻要一直埋頭畫,不需要規劃,不需要想什麽,就會走向彼端,走上成功。
原來,她需要在走到目的地前,就規劃好路徑嗎?
……
……
沈佳儒走出陽光房,反手幫華婕關好門,轉頭又看了少女一眼,才踏步走向大廳。
陸雲飛已睡好午覺,從樓上拐下來,跟老師打過招呼後,他看一眼坐在大廳中央桌邊的錢衝,和靠窗看書的沈墨,最後才抬頭望向陽光房裏的華婕。
少女伏案坐著,怔怔望著擺在桌上的雙手,似乎陷入某種令她困擾的深難思索中。
沈墨看一眼父親,捏著書想過去陽光房裏看看華婕。
沈佳儒似看出了兒子所想,淡淡開口道:“讓她自己呆一會兒吧。”
“……”沈墨抿唇盯了會兒父親,冇有吭聲,也冇有動。
錢衝盯著陽光房,忍了好一會兒,終於還是忍不住,開口問道:
“老師,這次清華美院辦的美術比賽,您更看好華婕嗎?”
沈佳儒怔了下,才反問:“為什麽這麽問?”
“……您跟華婕聊了這麽久,不是關於這次比賽嗎?”他問。
“當然不是。”沈佳儒盯了錢衝一會兒,路過他身邊時,忽然摸了摸躁氣少年的頭,輕聲道:
“你們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不同,現在你還太年輕,又處在青春期,總是盲打莽撞,將身邊看的到的所有同行,都當做假想敵,心心念念要當第一,處處都想爭一爭,偏偏爭了又不服氣。
“等你再長大點,骨子裏作為動物的本性被成熟的理性壓製,人沉靜一些後,就會明白。
“你真正的敵人,並非身邊見得到的任何一個。”
“……”錢衝第一次被老師摸頭,原本憋了一中午的不甘心,忽然被撫平。
他有些半懂不懂的仰頭看向沈佳儒,不知該露出怎樣的表情迴應老師忽然的平和與語重心長。
升至高中起,晚熟的少年便常常有種自己已經明白了世界上所有道理,也逐漸覺醒了想要主導自己人生,奪取身邊一切話語權的衝動,變得自以為是,又攻擊性十足。
可當沈佳儒忽然不再以對抗、強壓的方式與他溝通,他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又變回了孩童。
懵懂,需要長輩的溫柔和看護。
沈佳儒忽然伸手在他頭上用力一壓,方纔的溫柔儘消。
“中午覺也冇睡,趴桌子上休息一會兒。”
說罷,他抬步上樓,一邊走一邊交代:
“睡醒的,不睡的,現在就自己找風景開始寫生,我二十分鍾後下來。”
“……嗯。”錢衝摸了摸自己頭,轉頭看著沈老師背影消失在二樓,才將視線收回,再次轉向陽光房裏的華婕。
這麽半天,少女一動冇動過。
……
……
華婕靜靜坐在陽光房裏,腦海中不斷迴盪老師方纔的話——
“色彩豐富是極大的優勢,敢用色也讓你的水彩畫越來越有辨識度。
“但同樣的,一些問題也暴露出來,一幅畫用色太滿,細節太多,會顯得擁擠。
“太多內容撲麵而來,讓人找不到重點,如果又冇有自己清晰的表達,就容易越畫越庸俗。”
後世有一大批大膽用色的先鋒畫家,甚至還有大量使用熒光色的。
可盲目複刻這種配色,冇有自己的思考,也是不行的啊。
“你的基礎打的好,素描關係、空間關係紮實,是好事,但畫到你這個程度,已經不需要再在每一幅畫裏把這些東西都極儘所能的表現出來了。
“畫畫不是考試,買家和欣賞你畫的人也不是考官,你不需要把所有知識點都答在紙張上。”
上一世,她畫畫一直都是如此。
想要在任何一幅畫上,將自己理解的所有結構,所有色彩,所有知識都呈現在畫上。
彷彿不這樣,就無法證明自己學的多紮實,多會畫畫一樣。
越是急於證明自己,越丟失自己的特色和風格。
人能在一幅畫上表達的東西總是豐富又有限的,無法‘舍’,便難以‘得’。
上一世,她終於慢慢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畫匠。
反而是重生回來後,她越畫越放鬆,慢慢找回了些通過畫作傳遞情緒情感的能力。
但……還是不夠吧。
“現在,其他人都在做加法,但你的進程已經跟他們完全不同了。
“華婕,你要開始學會做減法了。”
“方少珺他們畫畫,我會讓他們不止將看到的畫出來,要將看的冇那麽清楚的環境色、結構、透視,也誇大加強的畫出來。
“但你不能這樣了,華婕。
“你要學會看見什麽就畫什麽。
“有的環境色冇看不到,那就不畫,有的透視關係、明暗關係看不到,那就不畫。
“隻有這樣去畫過,才能更深刻的明白許多畫法的道理。
“逐漸掌握屬於你自己的,呈現這些繪畫關係的形式,和度。”
“從現在開始,你要學會忘記自己所學的那些知識,那些畫法,那些麵對不同物體、不同光影、不同景物時,可以立即采用的優秀畫法,都忘掉。
“方少珺他們還在學習階段,所以要去看別人怎麽畫的,怎麽處理的,然後學。
“但你已經不是了,你要開始進入下個境界,那些方法已經融進你的手、你的腦,你不能再完全無腦的使用那些方法。
“你隻有忘記那些方法,才能將它們融合、轉化成真正屬於你的東西,進而找出最適合自己的畫法,找到自己的風格。”
忘記……
減法……
去匠氣……
找到自己的氣質,自己的風格,自己的畫魂……
華婕長長撥出一口氣。
忽然好想哭。
自己上一世,到底有多麽渾渾噩噩。
隻一頭紮在事裏,埋頭畫,一張一張的畫,連自己都感動了。
卻從冇有認真思考過,自己在做什麽,要做什麽。
人生真的好難。
尋找到自己的夢想,堅持自己的夢想,更加難上加難。
有時候,真的想就算了。
差不多活一活得了,何必搞那麽複雜。
怎麽不是一輩子啊。
可是……
她抬起頭,望見自己的畫。
抬眸,越過畫,穿過窗子,又看到美輪美奐的雪原風光。
這世上有這麽多美麗的東西,她又如何能控製的住自己不去畫呢?
也總有一天,她要脫離父母的羽翼,自己去生活。
賺錢,保護自己愛的人,讓自己過的更好。
人類冇辦法放棄對更好生活的追求,總是又艱難,又痛苦,仍咬著牙要前進。
深吸一口氣。
華婕重新審視今天上午畫的兩幅畫,終於明白了,沈老師看它們時,表情為什麽那麽複雜。
拿過桌上的筆,她在老師留下的空白紙張上,逐字逐句記錄下他方纔說過的話。
然後反覆的看,反覆的思量。
原來我現在,正處在人生這樣的階段。
原來下一步,我應該這樣去做。
原來未來,是要做這樣的選擇,朝著這樣的方向。
她又用筆,將沈老師的某幾句話重點標注,反覆描摹加粗。
眼眶忽然發紅,即便是拜了沈老師為師,跟他學習水彩畫這麽久,她也從冇有過如此深的感慨。
遇到一位願意幫她思考,幫她分析,幫她規劃未來的導師,是多麽的幸運幸福。
如果冇有今天他給她講這些,她不知道要等到什麽時候,才能開竅,才能想明白這些事。
也說不定,她一輩子都意識不到這一切。
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錯過了什麽,丟失了什麽,曾與什麽機會擦肩而過。
何其幸運,擁有重新開始的一生。
又何其幸運,遇到沈佳儒這樣的良師。
耳邊嗡嗡嗡的響,彷彿洪鍾大震後的餘音不散。
……
……
下午開畫的第一個小時,華婕一直獨自坐在陽光房裏,盯著自己的畫發呆,盯著麵前紙張上剛書寫下的字發呆,偶爾喝一口水。
方少珺畫上一會兒,便忍不住回頭看看華婕,她想知道老師到底跟對方說了什麽,但驕傲讓她冇辦法開口。
她不想讓任何人知道,自己那麽在意華婕。
當他們已經畫了一半時,陽光房裏的少女終於走了出來。
沈佳儒正站在陸雲飛身後,轉頭看過去,開口問道:
“想明白了?”
“嗯。”華婕挑起唇,點頭。
雖然看的出像是哭過,但她此刻眼睛被洗涮過般的透亮,目光堅定,笑容沉靜。
沈佳儒忽然就放心了。
他本來很擔心自己的話太深奧,會把她說暈,不僅起不到啟發她的作用,反而增加她的迷茫。
可次看著她神態表情,冇有焦慮,冇有痛苦,冇有懵懂。
他長舒一口氣,也迴應了一個笑容。
“坐下畫畫吧。”他道。
“好。”華婕坐下,將早上剛裱好的新畫板撈過來,看一眼大窗最右邊,自己靜靜坐了過去。
所有人都很安靜,好似在專注做自己的事。
實際上所有人都在偷偷觀察華婕,在默默猜測老師跟她的談話。
沈墨坐著又看了會兒書,便將《百年孤獨》倒扣在沙發上,起身走向廚房。
見沈佳儒和趙孝磊回到陽光房裏喝茶,他沖泡了一杯牛奶,然後溜達到華婕身後。
少女正專心觀察麵前風景,思考畫什麽,如何取景。
頭上忽然落下重量,她抬起頭,才發現是沈墨伸手搭在了她頭頂。
“喏。”他將牛奶遞給她。
“給我的?”她挑眉。
“嗯,喝吧。”他低聲道。
少女接過牛奶,笑吟吟斜睨他。
這還是他第一次給她遞喝的,而且居然是一杯沖泡好的熱牛奶誒。
“我頭一次給別人衝牛奶,沈老頭都冇享受過這種孝敬。”他白她一眼,拉了個凳子坐在她身邊,“小心燙。”
“哇,那我可要小口小口珍惜著喝。”她誇張的捧著牛奶杯。
“我對你這麽好,不會折你的壽吧?”他翹起二郎腿。
“……”一杯牛奶而已,她連這種福氣都受不得嗎?扯淡!“就是大少爺你給我洗腳,我也受得住!”
沈墨挑眉瞪她,纔要開口嘲她兩句,二人身後便傳來沈佳儒的聲音:
“什麽洗腳?”
“……”華婕吃驚抬頭,這才發現沈佳儒到儲物櫃裏拿茶葉,正路過她身邊,將她剛纔的話聽了個尾巴。
她臉瞬間漲紅。
“哈哈哈。”沈墨噗一聲冇憋住,看著她的窘相忍俊不禁。
“你別打擾她畫畫。”沈佳儒拍了下兒子肩膀,邁步走回陽光房。
沈墨笑夠了,卻冇有離開,反而問道:
“老頭剛纔在陽光房裏跟你說什麽了?”
小土豆被老頭說的又是眼眶發紅,又是靜坐沉思足足一小時之久,他看見了怎麽可能坐視不理。
非要問問清楚才放心。
華婕挑眉對上少年的眼睛,他定定望著她,眼神凝沉,顯示著他的堅持。
少女放下筆,冇有思量太久,便用隻有兩個人聽的到的聲音,將方纔沈老師的話,結合著她的個人狀況,全部講給了沈墨。
少年一直專注聽著,冇有打斷她一次,眼眸時而望望華婕,時而望望窗外,似乎隨著她的話,正進行著更深入的思考。
華婕講完後的幾分鍾裏,沈墨仍冇有開口。
兩個人相對著沉默了近十分鍾,少年才抬起頭,輕輕道:
“他雖然不是個很好的父親,倒還是個不錯的老師。”
華婕先是一怔,隨即便露出燦爛笑容。
真好,這個少年一直對父親有非常深的怨憤,卻仍願意完全站在她的角度去看待這件事,並認可了他爹作為師長的身份。
這樣易地而處的關心,不是每個人都能給與的。
華婕望著少年淡漠的眼睛,在裏麵讀到了真誠。
在這一刻,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
能擁有一個沈佳儒這樣的如父師長,和沈墨這樣一個替她著想,願意與她的感受共鳴的朋友。
“謝謝。”她小小聲道。
“謝我乾嘛,又不是我引導你畫畫。”他撇嘴,對此耿耿於懷,甚至有些嫉妒與華婕有共同追求的父親。
“那謝謝你的牛奶。”她咕咚咕咚喝了一口。
少年望著她因為心情愉悅,而泛紅的麵頰,心裏也跟著暖了起來。
“我爹說的那些什麽人在上升階段,要居安思危之類的話,你就當放屁吧。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能預見未來,可以提早為未來做規劃的。
“也不是所有人生都要提前預判到下一步的安危,才能前進。擁有這樣的危機感活著,實在是太焦慮了。
“大可不必如此。”
“……啊,居安思危,這個詞你歸納的好好啊!”華婕早就覺得老師的話,似乎有一個成語可以概括,想了好久都冇想到。
不愧是沈墨!
好厲害!
少年瞪她一眼,她有冇有重點?
他講的話的重點是這個成語嗎?是對他爹的話的總結嗎?
完全不是啊!
伸手拍了下她的畫板,以警示她集中注意力,然後開口繼續耳提麵命:
“人生充滿了變數,哪怕是最強大的哲人,也無法預判所有危險和困難於先。如果不是有他這個值得信賴,尚算成功和智慧的過來人提示,你就是想破頭,再想居安思危,恐怕也做不到找準方向和道路。
“倒是他那些作為長者,給你的關於褪去匠氣,忘記模仿和技巧,用心去畫畫,找到自己氣質的那些觀點和指導,還是很不錯的。
“就聽聽這部分就得了,其他那些,就是一個老男人忍不住在你麵前炫耀自己多活了幾十年所積累的所謂人生這裏而已。”
沈墨忽然伸手拍了拍她的頭,表情格外認真道。
“……啊,是這樣嗎?”華婕疑惑的瞠目。
“相信我,我看過的哲學書籍,比他畫過的畫還多。”沈墨冷哼一聲,臉上滿滿都是對大畫家沈先生的輕視,一副‘我早已將他看的透透的’表情。
“我還覺得挺有道理的啊。”華婕小小聲抗議。
“這就是聽起來有道理,但是屁實際意義都冇有。所有脫離方法論的哲學思辨,都是吹牛逼扯犢子!”沈墨皺眉再次強調。
“……”男人男孩都好愛講哲學哦。
華婕眨了眨眼,露出遲疑表情。
“聽我的,把他那些吹牛的話都忘掉,就聽後部分有實際指導意義的就行了。”沈墨說罷,又威脅式的皺了皺眉,“記住了嗎?”
“……哦。”她弱弱點頭。
這父子倆……
沈墨低頭恰巧看到華婕畫紙下方的a4紙張,上麵寫著沈佳儒說過的話。
他撈過來,不等華婕反應,就將那些講‘居安思危’之類的哲學言論全撕掉,揉吧揉吧塞進了自己兜裏。
“哎——你——”華婕著急。
沈墨威脅一瞪,然後拍拍她的頭,“好好畫畫吧,加油!”說著,他指了指紙條上剩下那部分上寫的‘忘記…減法…去匠氣…’等字樣。
然後便拍拍屁股,拎著凳子走了。
知道他爹跟小土豆都說了什麽,搞清楚小土豆為什麽情緒起伏,又為什麽獨自思考了一個小時,他放心了。
舒適。
少年再次恢複溜溜達達的閒適步調,回到沙發上,撈起《百年孤獨》,繼續看了起來。
錢沖和方少珺他們,卻更加好奇了。
老師到底跟華婕講了什麽?
…
一個小時後,他們下午第一幅寫生畫了一大半。
沈佳儒讓三個學生將畫擺在台子上,開始就當下進度,對每個人的畫進行指點。
華婕的畫因為才起了個稿,是以並冇有拿上來共同點評。
聽著大家就三幅畫探討、誇獎、批評和提點,華婕表現的格外安靜。
她冇有去觀察方少珺他們仨的畫的技術問題,而是體會起三幅畫的個性和氣質。
到這時候,她才發現,錢衝的暗色調酷風格,所傳達的情感是多麽的豐富。
無論是畫暖陽照耀的冰河,還是清晨冷光之下的霧凇,他的畫都有種青春期濃重的尖銳與鋒芒,還有一抹她說不清楚的殘酷和暗沉。
就好像這個少年討人厭的惡劣皮囊下,還有一顆憤世嫉俗、厭惡一切的心。
這就是錢衝的畫魂吧,哪怕一點也不正能量,哪怕一點也不陽光,但卻有非常強的個人特色,衝擊性是有的,記憶點也突出。
就像後世的審醜畫家,也受許多人追捧。
這世上喜怒哀樂,任何一種情緒,隻要能勾起人類共鳴,就能得到認可。
帶來超脫的美的享受也好,觸動觀者內心的黑暗、幫助觀者發泄負麵情緒也好,都可以成為獨一無二的藝術品。
再看陸雲飛的畫,細膩到極限,非常強烈的追求真實性的呈現。
有些部分畫的甚至像照片一樣,令人看了忍不住大為驚奇,這得是多大的耐心才畫的出來。
而且在這份細緻入微的勾勒中,每一個筆觸都是柔軟的,他的畫傳遞著一種埋藏極深的溫柔。
看著他的畫,哪怕寒風凜冽,滿篇冷色調,竟仍覺得內心平靜綿柔。
這大概就是陸雲飛的風格,也是獨屬於他的畫魂。
華婕深吸一口氣,再次感受到了緊迫。
跟天才一起學畫,真的壓力山大。
她抿著唇,又去觀察方少珺的畫。
莫名的……好似從畫中暖光裏看出了少女粉潤的心,又從冷光裏,品出一些酸澀。
方少珺畫暖色調時,總是下筆揮灑,歡暢如畫筆在跳華爾茲。
可畫冷色調時,又艱澀如點馬賽克,讓人感受到遲滯和困頓,就像失戀後醉酒,再難受也要發泄的那種矛盾痛苦。
對,矛盾。
方少珺的畫常常讓她覺得有些分離,就好像高傲裏有自卑,歡快裏苦澀。
擁有很多,偏偏又求不得。
長長吐出一口氣,華婕轉頭望向放在椅子上的自己的畫板。
那她有什麽呢?
她的畫裏,哪些筆觸是屬於她自己的,而非通過兩世中遇到的各種老師的講解中學到,以及從各種大師畫作的臨摹中扒下來的?
又有哪些表達,是源於她自己的情感,而非從蒙克的《呐喊》中學會表達恐懼、痛苦和不安,從印象派畫家雷諾阿的畫中學會表達溫馨與幸福?
閉上眼,她揉了揉眉心,又默默回到座位上,抱著畫板,盯著自己要畫的景物,長久的沉默。
這天下午,華婕隻畫了一幅非常鬆散簡單的清淡水彩。
當她的畫被擺上小台時,方少珺發現,華婕一向令她羨慕,甚至有些嫉妒的絢爛色彩冇有了,炫技式的筆觸和各種不同的、令人吃驚的處理方式也冇有了。
她微微皺起眉,這樣一幅完成度極低的畫,就是跟老師聊了一個小時後,又耗時一下午畫出來的嗎?
想要開口嘲諷兩句,但考慮措辭時,方少珺又忽然挑了下眉。
不自覺後退兩步,她微微眯眼,認真打量起華婕的畫。
然後,她發現,這幅畫雖然寡淡,卻有一種極少筆觸,卻勾勒出一整片雪原的奇怪開闊感。
明明冇什麽細節,縱觀整幅畫,卻又在關鍵點上,都做了核心勾勒。
反覆反覆的看,仔仔細細的看。
方少珺眉頭皺起,表情越來越嚴肅。
這幅畫並非完成度很低,實際上完成度很高。
雖然華婕冇有刻意強調各種縱深關係等,卻在不多的筆觸中,做了關鍵點的鋪設。
而且,看著看著,會慢慢生出一種寧靜感。
畫靜,視野靜,心靜。
寡淡,似洗儘鉛華,褪去霓虹和繁複裝扮的少女。
祥和,像衣著素白的女孩兒,穿的暖暖的,坐在旭日下,伴著雪原和冰霜,一口一口啜熱茶。
咬住下唇,方少珺怔怔的,持久的望著華婕的畫。
隱約間好似感覺到了華婕的巨大變化,到底所求為何。
對於老師與華婕溝通的方向,好像也猜到了些。
當錢衝忍耐不住的挑眉,不可思議的問華婕:“你在畫什麽?”時,方少珺轉頭嗤了一聲,白一眼錢衝,冷冷道:
“真蠢,什麽都不懂。”
“?”錢衝與方少珺眼神交鋒後,他皺眉又看向華婕的畫。
之後的幾分鍾裏,他冇再開口,似乎也看出了些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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