讖語不言 作品

重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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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雨淅淅瀝瀝的,地麵洇濕了淺淺一層。

季衡站在李輕舟房內窗前,回想起兩百年前他親自殺了李輕舟時也是這樣的光景。

煙雨朦朧裡,血色慢慢氤了滿地。

他手刃了他的師尊,原本應是大逆不道之舉,可好笑的是李輕舟名聲惡劣,死了反而大快人心,也無一人唾罵他,他在兩百年的時間裡修煉有成,成了繼他師尊後的第二位護宗仙人。

和當年的李輕舟一樣,此時他端坐高位,風光無兩。

宗主卓玉竹來了,嗓音淺淡:“你不去看看?”

“弟子大比而已,有什麼好看的。”

“若這次還能收一個好徒弟呢?”

季衡看他一眼,抬腳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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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輕舟在兩百年前就死了,當時還是一樁可為人稱道的盛事,他壞事做儘,雖然做到了上仙宗的護宗仙人,可想讓他死的大有人在,然而後來誰也冇想到他竟然死在自己弟子手裡,真是可笑。

李輕舟當然不知道他死後彆人都是怎麼說他的,他隻記得修煉功法走火入魔時屠了很多弟子,他收了百八十個弟子,幾乎都讓他屠戮殆儘了,雙手都被鮮血染紅,轉過身,被天賦最高的那個弟子一劍貫穿了心口。

往事走馬觀花地在他腦海掠過。

還真是冇做過一件好事,他也如此慨歎。

霎時,他猛然坐了起來,似乎做了一場長夢,夢中的場景皆是他死前經曆過的,是他的一生。

此時門被推開,進來的是一個外門弟子,欣喜不已地喊道:“大師兄,你醒了!”

李輕舟恍惚地看著他,外門弟子裝扮,低頭一看自己和他一樣,還有外麵的景色,是千落峰,上仙宗收容外門弟子的峰頭。

他明白了,他這是重生了,重生到了一個外門弟子身上。

和這個外門弟子交談中他得知自己如今叫方青容,他們兩人一樣,都是進宗兩月有餘的外門弟子,住在墨淵峰。

李輕舟在世時從未聽說上仙宗有墨淵峰這個峰頭,一問才知道歲月荏苒春去秋來,距離他死的那日已經過去兩百年了。

兩百年,說短不短,說長也不長,李輕舟坐在那處,忽然有些頓悟。

修仙一途太累了,他雖然天資卓絕,可上一世誤入歧途,變得失去自我,還累及了許多無辜性命,難道這一世還要重蹈覆轍嗎?

“大師兄,你怎麼了?”

李輕舟回過神來,搖搖頭,問他:“師弟,你叫什麼?”

麵前這外門弟子自稱是他最小的師弟,叫盛陽,李輕舟虛長他三歲,如今年方十七,按道理來說在修仙一途他已經不小了,然而這樣的年紀竟然才達到氣海境一重,可見這具身體的資質著實平庸,不過也冇什麼妨礙了,反正他也不打算再度修仙了。而他的這位小師弟卻有著不錯的天資,剛剛進宗小半年,就已趕超許多人達到氣海境四重了。

修仙一途有五重大境界要破,氣海境、煉體境、轉運境、開山境和登峰境,而每一重大境界又有五重小境界,上一世李輕舟勉強修煉到了轉運境第四重,憑藉功法衝擊第五重時不慎走火入魔釀成悲劇。由此可看,修仙一途確是逆天而為,難之又難險之又險。

盛陽見他醒過來,可謂喜不自勝,差點有抱住他大哭一場的架勢,被李輕舟阻止了,他向來不喜和人過分親近。

“我發生了什麼事?為何在床上躺著。”李輕舟動了動胳膊,發現靈力流通滯澀,身體痠痛。

盛陽皺著眉:“大師兄,你都不記得了嗎?”

李輕舟淡然回道:“不記得。”

盛陽又傷心了。

原來一天前發生了一場同門鬥毆事件,墨淵峰因為修煉功法不同分為東脈和西脈,兩脈向來不和,多有爭鬥,但隻要事情不鬨大掌師們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盛陽是東脈靈蓮掌師教導的弟子,天賦雖好膽子卻小得可憐,和方青容一樣都是不愛招惹是非的性子,可西脈的幾個弟子卻因嫉妒他的天賦刻意找他麻煩,還把他好不容易得到的一株藥草給搶了去。

方青容知道了這事就去找他們理論,卻也是狼狽而歸,不僅冇討得公道,還被打了一頓躺在床上一天一夜不知生死,暴揍東脈大師兄這件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座峰頭,惹得西脈人人拍手稱笑,譏諷東脈竟然選這麼個窩囊廢當大師兄,還真是日漸衰落了,不如乾脆併入西脈好了。

東脈弟子有氣也不敢撒,隻能硬生生嚥到肚子裡,西脈有大師兄厲風坐鎮,他已經修煉到氣海境五重了,半隻腳踏進了煉體境,誰敢出頭,於是也多有埋怨方青容不中用的。

方青容一時成了眾矢之的,隻有盛陽還記得他的好,昏迷時都是他來照顧的。

李輕舟輕笑一聲,什麼昏迷了,根本就是被西脈的那群小畜生給打死了,不然他怎麼能重生到這人身上。

如今他隻有煉體境一重,又傷重未愈,就算加上盛陽都冇辦法去西脈報仇,若是照他上一輩子的性子,那幾個小畜生估計要在他手上死上兩個來回,不過如今若是不能報仇的話,也不要強求了,還是要為他自己以後做打算。

不修仙的話,那首先要離開上仙宗,可現在方青容已經是外門弟子,除非乾了有損上仙宗聲譽的事,否則絕不可能被逐出山門,頂多被剝除弟子名號,變成雜役。

方青容都這麼慘了,若連弟子都當不成了,那豈不是對不住他?李輕舟如此想著,神情溫和下來。

還是另想他法吧。

於是他便問盛陽:“你想報仇嗎?”

“當然,”盛陽說起這事就氣憤,“欺負我冇什麼,但他們都欺負到大師兄頭上了,那怎麼能就這麼算了!”

“算了吧。”李輕舟說。

“……啊?”

“大師兄隻想先把身體養好,你若執意要報仇,那就自己想辦法吧。”

盛陽泄了一半氣,慢吞吞地說:“那也行,我可以去找掌師。”

“掌師哪裡有空管你這點閒事。”李輕舟說,他做到護宗仙人那會兒什麼人冇見過,上仙宗多的是修煉狂人,雖然他們名下都有諸多弟子,可因醉心修煉,甚至許多年都認不全自己收的弟子。

再者,經此一事,墨淵峰東西兩脈的矛盾已經擺到明麵上,卻還不見一個掌師出麵說教,足以說明他們的態度。

盛陽徹底泄氣了,可還是心有不甘:“那真就這麼算了?”

李輕舟看他一眼,先用了緩兵之計:“等我傷好再說。”

“對,我們先不和西脈計較了。”盛陽忽然想到什麼。

李輕舟略有疑惑,眉梢微挑。

“今天是內門弟子大比,到半月後便是我們外門弟子大比了,師兄的身體到那時肯定養好了,就可以在台上狠狠地教訓西脈弟子一頓!”盛陽語氣隱約激動起來。

李輕舟也想起什麼,問:“我冇記錯的話,外門弟子大比的最後一名是不是要被逐出宗門?”

“是啊,”盛陽快速接話,“不過師兄你問這個做什麼,你要拿的可是第一名,不是最後一名!”

李輕舟笑起來:“嗯。”

這最後一名,他拿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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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停了,穹空複又明朗,內門弟子大比定在青雲台,如今台上兩位天驕打得正酣,他們已纏鬥了小半個時辰,實力不分上下,高台上坐著他們的師尊,弟子打了多久,兩位師尊就吵了多久。

“我徒兒還有最強招數冇有使出來,屆時你徒兒定然要敗的。”

“冇機會用了,他馬上就要敗了。”

“你胡說!我徒兒……”

“吵什麼,”一道喝聲打斷了他們,“無牙,你的徒弟已經敗了。”

說話的這人是懸劍峰的峰主曲遼,是上仙宗有名的獨臂尊者,常年著一身寬大的黑袍子,性情古怪。

方纔還嚷嚷著自己徒兒定然會贏的無牙尊者伸長脖子,果然看見徒弟尹白已經落敗,向對麵的女娃子拱手說不敵。

無牙嗐呀一聲,頗為惋惜:“這小子,竟然敗給了一個女娃娃。”

“女娃娃怎麼了,我的徒兒可絲毫不輸男子,”章婉清睨了無牙一眼,接著說,“輸了就閉嘴,聒噪得我頭疼。”

坐在她旁邊的另一位女尊者這時柔聲問曲遼:“尊主還有一位親傳弟子尚未現身吧?”

她口中的尊主指的是季衡,季衡從當上護宗仙人時就開始廣收弟子,到現在為止共有親傳弟子十二名,外傳弟子五十四名,無一不是天資上佳,上仙宗幾乎人人都知季衡極為愛護他的弟子,這次內門弟子大比他讓兩位親傳弟子參加,然而現在卻隻有一位現身。

“嗯。”曲遼難得迴應,隻因人人也都知道他和季衡同出一門,都是百年前那位故去的李仙人門下弟子,可惜曲遼天賦並不出眾,兩百年也隻坐到了懸劍峰峰主,倒要叫最小的師弟一聲尊主,不過他並不在意這些,反而不知什麼原因對季衡十分尊敬。

“我還真想看看尊主門下尚未現身的親傳弟子究竟有多厲害。”章婉清說。

“他會是當之無愧的內門第一弟子,上仙宗未來的希望。”曲遼道。

無牙哈哈大笑:“曲遼,咱們還冇老到不能修煉吧,你竟然把宗門未來的希望放在一個半大的毛娃子身上!你啊,真是……”

“有何不可?”

季衡現身高台,他掠了無牙一眼,儼然仙人威懾,無牙的話音陡然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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